风月江湖第二部:笑携天下

千层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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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回:风翻白浪花千片,雁点青天字一行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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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回:风翻白浪花千片,雁点青天字一行

那是一枚乌沉沉、脏兮兮的铁片,在满棺金器之中显得并不起眼,木风留意上它,纯粹是由于它的大小、质地看起来都极为眼熟。将其取出放在掌中,用衣袖擦去表面污垢,渐渐地,一条腾云驾雾的螭龙跃入眼帘。

心念一动,探手自腰里摸出另外一枚铁片,分别执于两掌,相较之下,发现二者所刻的图案都丝毫无差,唯一不同之处在于:左手这枚,边缘处有三个凹陷下去的圆孔,而右手这枚刚从棺材里摸来的,边缘处有三处凸起。

木风脸现笑意,道:“这可有趣得紧。”‘咔’地一声,榫头衔上榫眼,两枚铁片在他手中合而为一。兀自推敲关键之处,周身又开始摇晃不止,他手臂在棺缘一撑,轻巧的落下石台。

剧烈的震颠中,天花板上落下无数碎石,几根石柱也已支撑不住墓顶的重量,摇摇欲坠,木风心道:看来此处真非久留之地。

二人快步走出石室,木风将严丝密缝的铁片拿在掌中细瞧,颜少青扫了眼,说道:“像是一把钥匙。”木风笑道:“我也如此猜测,就不知是哪处的钥匙,用来开启何物。”颜少青淡然道:“不管是甚么钥匙,都和我们此行没有干系。”

木风奇道:“颜兄就没有好奇之心?”

颜少青目不斜视:“此处宝藏我会命阁中弟兄尽数运出,届时你想看多久便看多久,当务之急,是找到破解机关之法。”

木风百无聊赖的收起铁片,再自怀中取出古墓地图,指着卷上道:“现下我们处在第三层入口,这条路绕下去,沿途需经过八间侧墓室,才能到达主墓室,其间要走好几里地,茧人脚程再快,也无法在一盏茶的功夫内赶个来回,是以它触动的机关,多数就在这八间侧墓之中的前两间。”

这番话分析的有理有据,颜少青颔首认同。木风叠起地图放回怀中,寻思道:“这震动忽强忽弱,时有时无,据我所知……机关术并不能做到如此操控自如。”

“你有何见解?”颜少青脚步稍缓,回头问他。木风摸着下巴道:“我觉得这不是机关,而是阵法,若没料错,正是困阵之中的‘雁孤阵’。”

颜少青目光欣然:“七年之中,你似学了不少。”木风叹了声,颇似无奈的一摊手:“无人陪我饮酒,也没人弹琴给我听,那总得找些事情来做。”

男子闻言默然,片刻后,淡漠的声音自前方传来。“我近日谱曲一首,还未曾想到名字。”木风得逞似的大笑起来,伸手揽住他肩:“这活儿非我莫属。”

‘雁孤阵’取意于大雁南归时排布的‘一’字和‘人’字队形,结合地势、方位演变而来,按遁甲分生、死、伤、惊四门,方位莫测,变化无常。

木风一路反复推演,这时正走到第二间侧墓室,二人推门而入,只见五丈见方的石室内,总共摆有三十六副石棺。

石棺东一副,西一副,摆放得极其凌乱,瞧来毫无规律可言,但木风精通易理,一眼便即瞧出,这正是奇门遁甲中的困阵式——雁孤阵。“找到了!”

颜少青宽袖一扫,身后石门应声而落,问道:“如何破阵?”他精于武艺,对机关阵法却不甚在行,准备木风如何说,他便如何做。

伸手点出四个方位,木风正色道:“西北为乾,西南为坤,东南为巽,东北为艮,只要将这四处的石棺对调,此阵不攻自破。”颜少青讶然:“这么简单?”

木风咧嘴笑道:“简单?”颜少青见他神态暧昧,知其中必有蹊跷,问道:“难在何处?”

木风答道:“雁孤阵是困阵,杀伤力并不强,但此阵一经启动,便是环环相扣。”抬脚踏向靠自己最近的一副石棺,继续道:“好比我移开它,立时便会有另外一副石棺上来补位。”

说着脚下一使力,将那副石棺蹬出半丈之远。几乎同一时刻,另副石棺‘嗖’地从旁窜出,迅速弥补了这道缺位。颜少青环顾四周,发现其余三十四副石棺均也调整了位置,以他的眼力劲,竟未曾发现是何时移动,不由暗暗惊异。

木风往身旁那副石棺上一坐,好整以暇道:“说白了,破阵的关键也就在于一个‘快’字,需赶在阵法变动之前将关键的四副石棺互调位置,乾位移到坤位,坤位移到巽位,巽位移到艮位,艮位的最终移归乾位。”

一下移动四副石棺,对于常人来说自非易事,但对于颜少青这等高手而言,却不费吹灰之力,他寻思道:“恐怕难处并不在此。”

木风双臂环胸,点了点头道:“你出手时,护阵也将同时运转,会发生何事,我心里也没底。”接着又笑道:“不过颜兄功力精深至此,有何机关能奈何得了你?”

瞧他笑得别有深意,颜少青眼皮一抬:“只要你别捣乱,自没机关能挡我去路。”

木风无辜的一摊手:“我捣甚么乱,阵法不破,我就要和你在此做一对患难鸳鸯,同生共死虽说也属我心意,但比起共死,我更愿与你同生,五岳山川,江河湖海,我们哪里去不得,何必屈死于一间小小墓室。”

撇了撇嘴,他又道:“事后,再遇上那些缺心眼说书的,胡乱杜撰一通,说甚么杜三少鬼纹刀为夺宝藏火并于高昌王陵,更难听些的,就直接说我二人误踩陷阱一命呜呼,那小爷一世英名岂非毁于一旦。”

颜少青被他一番胡说八道逗得畅怀大笑。木风最爱看他笑,以手支颐,眸光痴醉。颜少青笑过之后,叹道:“我答应你,待诸事了结,我们就去畅游天下。”

其实诸事了结,又谈何容易,但木风得此承诺,心中无比宽慰,当即跳下石棺,向他伸出手掌:“一言为定!”

颜少青握住那只手,低声道:“一言,为定。”

突然脚下摇晃又起,颜少青道:“事不宜迟,你且退开。”木风点了点头,退至他身后。

颜少青缓步走入阵中,两掌齐发,但听风声呼啸,四副石棺拔地飞起。此刻其余石棺得闻主位空缺,均是蠢蠢而动,离开最近的已悄没声息的滑了过去,突然乾坤巽艮四位各有一道罡风卷起,石棺撞上罡风,相继往外弹开。

原来颜少青早在托起石棺之际,便挥掌打出四道劲力,用以阻挡其余石棺补位,这时浮在半空的四副石棺已按序交换位置,只待他撤去掌力,便能按部就班。眼瞧大功告成,忽然阵中飞沙走石,全部石棺仿佛被股大力牵引,首尾相连,径自排成了一个‘人’字。

这一下变起仓促,使得颜少青微微一怔,便是这片刻的功夫,那‘人’字已如陀螺般飞速旋转起来!他暗道不妙,撤去掌力,纵身急退,但无论如何退后,那‘人’字总归离他相去不远。左右一顾,不见木风身影,想来自身已深陷阵中,他略一思索,当即不退反进,纵身上前。

阳光当头洒下,落满山脊。放眼四周,遍地都是荆棘,乱石嶙峋,颜少青走到崖前,只见脚下雾霭如纱,刀尖似的小山,有如剑锋倒插入云。这地方他再是熟悉不过,伸手拂开身旁一簇山藤,‘赤棘山’三个遒劲大字,深深嵌在石碑里。

遥遥传来一阵哭声,他循声而走,来到一处山洞。黑暗的岩石缝里,依旧是密匝匝的荆棘,这山中鸟兽罕至,荒没人烟,草木也几近绝迹,唯有荆棘一大丛一大丛的布满脚下。

山洞深处,有一块平整巨石,石上凌乱放着些木雕,有老虎、山豹、老鹰,以及麋鹿,石旁荡着条秋千架,一个娇小的身影便缩在秋千架里,抽抽搭搭的哭泣。

颜少青将手里新刻的木雕放到石上,转身问道:“你又哭甚么?”那小小的身影抬起头来,但见她年齿尚幼,一双大眼却乌溜溜地,极是动人。

“哥哥……呜呜……小兔儿死了……”

颜少青这才注意到她膝上摆着竹篮,一只白兔在篮中蜷缩一团,嘴边血迹已涸,显是死去多时。“生老病死,物理常情,有甚么好哭的。”

少女抱起白兔,抽泣道: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颜少青环顾四下,突然道:“有人来过,是不是?”少女抹去泪水,点了点头:“晨间有人来送饭,我听你话,甚么都没吃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小兔儿却不听我的,偷偷吃了……呜呜……”

颜少青伸手拨开白兔的眼皮,只见皮下一粒粒血泡鼓肿,确实是中毒症状。“你被关禁闭的期间,父亲下令任何人不得探望,甚么人这么大胆子,敢冒此大不讳?”

少女抱着白兔道:“是刘姨娘的侍婢小彤。”颜少青凝视她道:“刘姨娘那么多侍婢,你倒记得清楚。”少女抹干泪水,得意道:“家里几百号人,我全都记得容貌。”

颜少青沉默不语,转身自角落里提出一只食篮,揭开盖子,里面两碟素菜均纹丝未动,只一碟腌鹿肉少了几块。腰身忽然被人抱住,少女的声音闷闷传来:“哥哥,小兔儿不在了,你留下陪真儿好不好?”

颜少青不答反问:“你这兔子倒是与众不同,不好蔬果,专挑荤腥?”少女身子颤抖,将他抱紧道:“哥哥,留下陪真儿,好不好……”

颜少青道:“ 这食盒没翻没洒,它还能自行揭开盒盖,吃下两块鹿肉?”挥开少女手臂,冷冷道:“我看,非是白兔偷食,而是你用它试毒。”

转过身,面无表情道:“颜希真确实善于计谋,却不会如此歹毒,要骗过我,‘你’还不够格。”

在他的质责之下,少女的身子渐渐化作一缕白雾。

“哥哥,留下陪真儿,好不好……”

“……陪真儿,好不好……

雾气弥漫,巨石上的木雕一个个消失不见,颜少青闭起双目,叹道:“雁孤阵,果然不简单。”

陡然间雾气散去,他脑中一晕,便即失去知觉,再度睁眼时,身处之地已由山洞变为了河川。所坐之地,乃是一艘画舫,船头歌舞酣畅,樯尾风灯轻摇,他安坐舱中,缓缓拨动膝上的古琴。

突然极轻地一声响,窗纸破了个洞孔,一支吹箭暗无声息的飞来。手下琴音兀自未绝,颜少青手掌轻抬,食指和中指夹住箭矢,反手掷出。窗前人影一闪,刺客翻身跌入水中。

跟着岸边传来一声长啸,数十人跃将上来,将船舱团团围住。其中有人喊话道:“大魔头,速速出来送死!”颜少青难得来到江淮,风物未赏得几样,刺杀、围剿却络绎不绝,早已烦不胜烦,手指在琴弦上重重一拨,音携内力,散击而出!

霎时间惨嚎四起,颜少青放下古琴,掀帘走出,在船头迎风而立。此际船夫歌姬俱已泅水而逃,船板上除了袭击者留下的断肢残骸,便只有风灯敲打着桅杆,啪啪作响。

垂眸望着水面出神,忽然水花翻溅,从中跃出一人。这人不知用的甚么法子藏在湖底,颜少青竟半点没有察觉,唰的一下,被柄长剑指到身前,他微一侧身,伸出两指夹住。

当啷一响,长剑折为两截,那人眼露惊诧,大骇之下,伸掌向他胸前击出。颜少青身子略偏,右手回撩扣住他的咽喉,那人喉头被扼,呼吸艰难,只因蒙着面巾,看不清表情。

颜少青手下从不留活口,手臂加劲,就要折断他的颈骨。生死存亡之际,那人忽然叫道:“大魔头,赶紧放了小爷,不然……咳咳……”骤闻这道声音,颜少青微微一愕,五指松开,任由他倒向自己怀中。接着一扬手,揭去对方蒙面的纱巾。

墓室中,木风侧卧于一副石棺之上,将地图摊在身前细细研究。少顷,他换了个姿势,眯起眼打量阵中盘腿而坐的男子,自言自语道:“照情形,你们也该遇上了,别太惊讶才好啊。”笑了声,继续道:“不过以你的性子,不管遇上何事都能全身而退。”

接着,他又潜下心来,继续研究面前的墓室地图。

月光将那张惨白的俊颜照得分明,他俊挺的鼻梁,尖削的下颚,以及掩在凌乱黑发后的狭长双目,无一不是刻进骨子里的熟悉。

“……”明知阵法中一切皆是幻,颜少青仍是怔愣原地。

那人缓过气来,狠狠瞪了他一眼:“喂,你盯着小爷看甚么?”

颜少青收敛心神,开口应道:“想是直接将你杀了,还是扔进锅里煮了。”那人又惊又怒,叫道:“你果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!赶紧将小爷放了,不然等到救我的人来了,要你好看!”

颜少青唇角一勾:“那我就恭候大驾了。”他素来为人冷淡,下手更是狠辣无情,是以江湖传闻他不苟言笑,冷情冷血,这时偶露笑容,直将对方看呆了去。

“你……你……放开我!”

见他在自己手里胡乱踢腾,颜少青索性点了他穴道,扔进船舱。

夜风沁凉,又值深秋,即便是在舱中,温度也暖和不到哪去,更不说那人裹着一层湿衣,被人点住穴道扔在床上。见他冻得嘴唇发白也不愿吭声求饶,颜少青搁下古琴,转身走至柜前,搬出一只红泥小炉,并几样茶具。

不久,茶香弥漫室中。

看着他烧水煮茶,那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,赌气似的闭起眼。忽然脚步声近,颜少青端了茶水,坐到一旁的椅上。“张嘴。”

那人双目紧闭,不理不睬。颜少青以两指固定住他的下颚,将整杯茶水尽数灌下。

“咳咳……你要杀便杀,何必如此侮辱于我。”温热的茶水滑入肚腹,那人脸上登时有了几分血色,但神色间却更加愤怒。

颜少青放回空杯,转身又来解他衣衫,那人又羞又怒,骂道:“你不单是个魔头,还是个淫贼,你你你……别碰我!”

颜少青睨了他一眼:“不想我坐实淫贼之名,就乖乖闭嘴。”

那人倏地收声。

身上的湿衣被换下,取而代之的是一袭干净清爽的白袍,那人窝在被中,只觉浑身都暖洋洋的十分舒服。“喂,大魔头,你擒了我不杀,到底耍甚么阴谋诡计?”

颜少青从卷上抬起目光,向他望去。

那目光深沉如海,又漆黑似夜,那人被他盯得心中发毛,唯恐他再又说出甚么将自己煮了之类的话来,忙道:“你别说,小爷一点不想知道!”

见他垂下目光,继续专注于手中书籍,那人又耐不住寂寞道:“喂,大魔头,你除了看书能不能干点别的?”

颜少青依言放下书卷,点上檀香,架起古琴。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,一曲潇湘水云缓缓流淌而出。虽不愿承认,但这曲子确实是他迄今为止所听琴曲之中音色最美,聆听之下,心绪渐平,困意随之袭上,竟沉沉睡去了。

静夜中烛火轻摇,一曲毕了,舱中再无声响。河中央,一艘画舫无风自动,渐渐驶向远处。

翌日清晨,那人自梦中醒来,只觉腹中饥肠辘辘,翻身坐起,正待下地时,猛然发觉自己的穴道已解,四顾下发现舱内无人,他欢呼一声,打开舱门往外逃去。一出门便即傻了眼,但见四面江水滔滔,一望无际,连块落脚的凸石也没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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